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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海福音录(一)



一. 汉城来的小姐






“两位小姐,咱们到了。”随着马匹咴的一声,车夫语落...一位少女兴致盎然的从车厢帘子内探出身子来,车轮还没站稳就提着裙子跃下了车,随即新奇的打量着四周这一方新天地。

 


 

“秀荣,你快出来看看呀!这就是叔父说的金海[1]了吧。” 见车厢里半晌都没动静,闲在车边独自等候着的夏荣只好伸长了手,不客气的抖落了两下车厢口的布帘。果不其然的,窝在里面的另一位小姐这才总算冒出了头,皱着刚睡醒的脸,病蔫蔫的迈出了车厢。

 


 

几日前过洛东江时她们换了马匹,后来坐着车又穿过了五行八作的市井小道,最终才在这一幢颇有西洋风味的白色建筑前落了脚。




朴秀荣下车后掸了掸翠色裙子的下摆,长途颠簸让人像食了毒蘑菇般眩晕...她抬头呼吸新鲜空气时,瞅见了高大杉木门上立着“金海明理坊”的横匾,随后又望了望四周围。这栋建筑前有一片庭院,未见其主人,只有个盛着花的篮子孤零零的立在地上。


 

 

“这算哪门子福音之地,半个人影儿都没有,来迎咱们的竟只有一篮花...”朴秀荣弯腰从篮子里拾起来一花骨朵,不起劲的冲夏荣说道,“你瞧,这木兰养的倒是挺芬芳的,拿来沐浴用应当不错。”

 

 

“想必是有人刚采完粗心大意落下的吧...先别顾着看花了,咱们去找明理坊的大人问个好。” 拉了拉朴秀荣的衣袖,夏荣谨慎的提醒着她们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处的目的。

 

 

朴秀荣在汉城司宪府[2]担任督宪的父亲,与这座明理坊的创办者是正祖[3]初年一同赴清北学的结义兄弟,北学归来前,父亲的这位义兄在京城的教堂接受了西洋神父的洗礼,归来时把西洋人的基督教引入了金海,并创办了这处教所。原本她们来这里是抱着多学习些西方礼法,增长学识回去能嫁个思想开明的好人家的目的,但几番周折后,见到的却是只有这么一座孤零零的西洋建筑,这让朴秀荣不禁生起了想要立刻打道回府的心意。


 

 

她对西学里神的故事略知一二,只觉得这幢西洋建筑怎么看都像是被注入了灵魂,长了嘴脸似的。这不么,刚见她们这两个异乡来的异客,就摆了道欺生的脸色,换作是谁,想必也难欢喜的起来...


 

 

正琢磨着晚些写信时该如何与父亲描述此情此景,耳畔突然就传来了啪嗒啪嗒有些急促的脚步声,朴秀荣扭头寻着那声迹,望见门口外马厩的方向,有个儒生模样的人朝着她们这边越跑越近。那人穿了件靛篮色的短褂,戴着一顶儒生帽,待好不容易跑近了眼前时,下颚上系的帽结早已散的七零八落。

 

 

“是秀荣到了吗?”不知是天生肤白还是跑得一时缺了血气,他停下时扶着帽子弓身喘了会儿气,只是那帽子不论怎么扶都不合心意似的...没了法子,他索性只好把帽子摘了下来,长发瞬间倾下。朴秀荣不禁睁大了眼睛,原来是个女人。

 

 

“我父亲就是这明理坊的创办人,他前些天出去宣教了,临走前嘱托叫我要好好照顾你。” 说完后那人用纤细的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,再次与朴秀荣对上视线时笑容灿烂,明眸皓齿的,“我叫胜完,往后的日子,秀荣大可安心把这里当做家。”  

 

 

望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,还亲切的唤着自己名字的陌生人,朴秀荣一时语塞,扭头与一旁的夏荣面面相觑,不出意外的,夏荣投来的也是一半狐疑,一半不知如何应对的表情。

 

 

没了救兵,朴秀荣只好回过头来冲那人发问,“你为何知道我就是秀荣的?我与你未曾见过吧。” 

 

 

“可我听说过你呀...哦,就是从一些平日父亲给我读过的信件里。”那人坦荡的说完,竟还有点自豪的勾起嘴角挤出了个笑涡来。只是这笑容并未使朴秀荣感到一丁点儿的受宠若惊,反倒心底燃起了股烦躁劲儿。她俩明明就素不相识,这位胜完却说的仿佛认识了她好久一般。

 

 

“哦?那么如此说来...伯父嘱托过你的礼仪,就是初次见面把我晾在这里?” 朴秀荣恨不得立马消了眼前这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自信,故意把话音说得重了些,见到那人张着嘴迟迟没有回应,她索性往前又迈了一步,抄起了地上放着的那篮花朝孙胜完面前摇晃了几下,“这花莫不成是你采的?虽轻贱了点儿,你若愿意拿来赔礼,倒也勉强可以。”

 

 

孙胜完睁大眼望着她,眨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,如若惊弓之鸟一般的模样,看的朴秀荣有种如愿以偿的爽意。正在心底洋洋得意时,对方开了口,语气却没有半点儿锋利...

 

 

“抱歉,来的路上一定很疲倦吧,还害你又等了这么久。”面对此番场景,孙胜完显然有些生疏无措,但仍捏着帽子坚持好好的组织着言语,“其实我从一早就在等着你了,只是方才听到街角卖香囊的婆婆突然发病,才赶过去搭了把手的...秀荣若也喜欢这木兰花的话,我明日再多采一篮给你好不好?这篮是原先就答应好赠予人礼佛用的。”一席叫人猝不及防的软言软语,让朴秀荣不动声色的吃了一惊,听得心底涌出了股不明不白的滋味来。



“罢了罢了,骗你的。”她悻悻的把篮子一股脑推还给了孙胜完,又琢磨起了对方刚才话里的重点,“你们金海不是信仰西学的集结地?竟还有供奉佛祖的人?”

 

 

“唔,集结地么?”抱着花篮的孙胜完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儿似的,思考了半晌才开口,“人心各有所信吧,这里与其他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同。”

 

 

次日清晨,

 

 

待朴秀荣梳妆好推开房门,门槛儿外果真就摆放了满满一篮木兰花,那花瓣的空隙中夹了张被雨露沾湿了大半边的字条,墨迹晕开,落款人的字里行间又是透着歉意,说是几日前就与人约好了今日上街,要两,三个时辰后才能回来,请朴秀荣先与夏荣在四周围逛逛。

 

 

“我看这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待客之礼!”把字条塞给夏荣时,朴秀荣脑海里浮现着昨日孙胜完扶着帽子的楞样子,掺和着清晨从被褥里带下床的火气,嘴上不由得多抱怨了两句,“把人丢下都不懂得安排一下,逛哪门子逛,人生地不熟的。”

 

 

“噗,也是稀奇,你何时喜欢上被人安排了?” 夏荣拿着纸条,笑着觑了她一眼。

 

 

无事可做,两人索性省去了早膳的时间,又回到各自的房里补了个眠,直到日上三竿听到正午的敲啰声才起身。出门觅食时路过了礼拜堂,门大敞开着,读经的人早已散去,此时里面空无一人。朴秀荣远远望着供奉在高处的十字木架,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翻阅过父亲北学带回来的那些书籍。

 

 

夏荣嘴上喊了会儿冷,叫她坐在堂上等等,自己跺着脚回房取了件披肩。谁知没一会儿功夫再回来时,瞧见朴秀荣竟然搬了把凳子,蹬到了那供着十字架的木台上,惊的下巴差点掉到了地上...

 

 

“呀,怎么还攀上台子了!若是被人瞧见,准要议论你到底是汉城来的小姐还是猴子...” 夏荣不安的打量着四周,一边好言劝着一边摊着手臂围着木台生怕她摔下来,“来之前叔父是怎么叮嘱的你都忘了? 要敬终慎始!这里可不是咱们汉城的府邸,你不要竟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啊。”

 

 

“夏荣,依我看,你现在应当再回房去拿个镜子照照自己。”

 

 

“怎么了?是我脸上蹭上了什么?

 

 

“倒不是那个,是你这敛容屏气的模样,真的越来越像曾祖奶奶了。”朴秀荣说完低头冲她笑着做了个鬼脸,谁知不小心踩到了碍事的裙摆,带的身子没站稳连着那木台都晃荡了两下。

 

 

“别乱动!你当心些啊!”

 

 

两个少女一个站在高处一个站在地面,你一言我一语的没一会儿又开始讨论起西学传说中十字木架的故事,谁也没注意门外何时多了两个并排站着的身影。几乎是与朴秀荣指尖触碰到十字架同时并举,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冷不丁响起,在空旷的四面白墙内荡着回音。

 

 

“是谁在礼拜堂这般圣洁的地方如此不敬?”

 

 

语落,咣当一声...



只见蹲在台子上的汉城小姐没站稳打了个趔趄,跌了下去。

 

 

方才发问的陌生女子依然面色凌冽的伫立在门口,倒是早先与她并排站着的孙胜完先一步奔了过来,“痛不痛啊?”她与夏荣合力把朴秀荣搀起,满脸忧容的又拉着朴秀荣的袖子从左到右仔细检查了一番。

 

 

“好在不是被父亲发现,不然肯定会受到责罚的。” 孙胜完到底也没有叱责她,只是噘着嘴小声的咕噜了一句,而后闭着眼在胸前划了个十字,仿佛犯了大忌的人是自己。见朴秀荣没什么大碍,她松开手才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,转了个身让出了个身旁的位置来。

 

 

“对了秀荣,这位是珠泫姐姐。”

 

 

透着门窗照进来的亮光,朴秀荣望着那位被孙胜完唤作姐姐的人踱步走到了自己跟前,那人面容洁净恬雅,手里牵着个篮子,朴秀荣定眼细看,那篮子里盛着的正是满满盛开的木兰花。

 

 

 



金海[1]:曾经是金官伽倻时期(公元42-532年)的首都,传说中因为金官伽倻国有开化的统治理念和思想意识,以及联邦式的体系等等很多天时地利的原因,使得文化贸易一度繁荣昌盛,后因遭到周边大国的妒忌施压下逐渐瓦解衰落,部分伽倻的贵族投奔了当时朝鲜三国之一的新罗,被新罗收编后成为新罗的下层。朝鲜王朝时期,金海为庆尚道的一个郡 = 现在的金海市,靠近釜山。

 

司宪府[2]:纠察百官,正风俗的部门。

 

正祖[3]: 李祘,李氏朝鲜第22代君主(1776 — 1880),执政期间基督教等西方科技文化开始传入朝鲜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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预计周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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